【大师·第2期】罗伯特·弗兰克：愤怒和藐视帮助了我
《美国人》系列之一
《美国人》系列之一
《美国人》系列之一
罗伯特·弗兰克（Robert Frank,1924—）可说是20世纪摄影史上的一个特殊现象。他以自己的第一本摄影集《美国人》一举改变了现代摄影的方向，奠定了自己在摄影史上无可争议的大师地位。
“江湖最后的大佬”罗伯特·弗兰克，依然活着。
他已经隐居在加拿大的小岛上30多年了，就像一个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。上世纪50年代，仅用一本画册《美国人》就奠定了“现代摄影教父”的地位。但马上，他放弃了摄影，转向了电影和纪录片。
很多人想不明白的是，翻开《美国人》，感觉里面的照片乱乱的，更说不上漂亮，但为什么他被公认为现代摄影教父级的人物。也许你又要问了，教父也就拍成这样？
承认受过弗兰克影响的摄影家名单可以排出长长一串，例如鼎鼎大名的李佛瑞兰德，戴安·阿勃丝，温诺格兰特，马丁·帕尔，等等。弗兰克，一不小心，开启了一个重要的摄影转向。
在你的概念中，好的光影或瞬间就等于好的摄影作品么？那你真的落伍一个世纪了。性格叛逆的弗兰克，早就厌烦了那种美学摄影。上世纪50年代，颠覆的空气已经弥漫开来，这已经不是一个只需要拍表面的时代了；摄影，也不再只等于是美丽的光影，或者讨巧的瞬间。
弗兰克从个人立场出发的纪实摄影的出现，为后来诸如1970年代的黛安娜·阿勃丝的“新纪实”风格、1980年代的南·戈尔丁的私秘纪实风格做好了准备。
弗兰克说：“这是我的个人宣言。”
弗兰克在纽约的寓所 photo by Thomas Hoepker
《美国人》系列之一
弗兰克出生于1924年，23岁时他离开祖国瑞士，来到纽约闯荡。20世纪50年代，在古根海姆奖金的支持下，经过两年的驱车拍摄，弗兰克拍下了2万多张的美国人系列的底片，最终选出83张，由垮掉一代作家凯鲁亚克作序，首先在法国出版。
凯鲁亚克给《美国人》写的序言标题是：不喜欢这些照片的人必不爱诗歌。
如今弗兰克已经91岁高龄，和夫人生活在加拿大新斯科省的MABOU小岛上，住在自己建造的小屋里。其实他在纽约有寓所，弗兰克在门口贴过一张顽皮的纸条：十分钟就回来。
总有人把弗兰克和布列松相提，两人被认为是摄影界的两座高峰，弗兰克可是很不喜欢布列松，说他除了构图、光线，对生活的其他方面一点感受也没有。弗兰克又针对性的提出“非决定性瞬间”。只是布列松已经作古，不能和弗兰克辩论了。
性格叛逆的人，永远不按照常理出牌。在拍完《美国人》后，弗兰克放弃了静态摄影，深藏功与名，转向了电影和纪录片。虽然在电影上，弗兰克并没有产生“教父”级的影响，但他总是敢想敢做，丝毫不留恋什么江湖地位。
1977年，弗兰克接受了韦尔斯利学院的采访，谈起了20多年来的往事。讲话方式依然是那种直来直去的风格，坦言自己在电影上的失败，也对布列松的风格批评的毫不客气，甚至坦言愤怒和蔑视，在某种程度上，帮助了他的创作。
Q:为什么你离开静态摄影转去做电影？
A：对我来说，在摄影上成功之后，转去做电影很合情合理。做摄影，我觉得这只会是一种重复，去重复我自己。我已经找到自己的风格，我也可以依靠我的风格，仅仅是或这或那的一点变化。但是除此之外，我找不到别的什么可以超越的东西。而实际上，我在电影上从未成功过。这种情况也有好处，它迫使你前进。我的意思是，在摄影上我孜孜以求，也努力做好，但我感到不能在这上面投入这么多精力了，那样的话，我无论如何都是在重复我自己。一个艺术家，总会有一些基本思想，也许这一辈子都围绕它们工作。我认为必须清醒地努力去至少去摆脱掉一些。我有很多好的想法，但是我会忘掉其中一些，或者通过描述和梳理，把这些想法混合起来。
可能另外一个离开静态摄影的原因，是我做很多事情是凭借直觉。我预感到我可能要被卷入那种精于分析、精心营造、完美呈现的漩涡中。我可不想继续。结果是，一旦我离开了静态摄影，每个人都对我产生了好奇，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干。但事实上，这和我的脾气有关。这和我的好奇心有关。我相信一个艺术家必须充满好奇心，我是说对其他事物。
作为一个静态摄影师，我不需要和别人多啰嗦，我只需要走一走，什么也不说。你只是一个观察者，也不需要沟通。所以你就会感觉到你不会用到言语。然而，对于电影，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——需要长时间的思考，并保持好某种次序。
《美国人》系列之一
Q：你能接受在电影拍摄方面的失败吗？
A：能接受。当然了，我觉得如果它能成功的话，我会更开心的。但是我更确信的是，最重要的是做这件事情本身，而不是结果如何。我刚刚看了我在大概五六年前拍的一部名叫《地球救生艇》(Life Raft Earth)的电影，它是对发生在加州的一起抗议活动的纪实。这次抗议由《全球概览》(the Whole Earth Catalogue)杂志发起，参与者们在一个停车场里面绝食抗议了好多天。在拍完这部片子以后其实我是不太满意的，因为我觉得拍摄得并不太好。然而，现在我反而愈发地喜欢这部片子了，我觉得它对我来说价值非凡，因为我记录了一起发生了的事件，我想这就是它能让我感到满意的原因。即便失败也是相当有意义的，也许回过头来看看，它未必就是失败。当我的摄影集《美国人》(The Americans)初次面世的时候，相当的不受欢迎，他们不打算出版这部书，因为他们觉得这书很糟糕——充满了反对美国的，非美国化的思想，照片肮脏，过曝，并且拍摄得偷偷摸摸。
《美国人》系列之一
Q：那么对于这本书，你是不是也有和对待电影一样的感受，在多年后回头看，反而觉得好一点呢？
A：没有，对于书的态度，我还是确定的。但是对于电影，我从来都不确定。嗯，我曾经拍过一部关于滚石乐队及其巡演的片子，那是部令我态度非常坚定的片子，因为我感受到了它的真实性。当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，你必须要有这种真实的感觉。我知道我拍的照片是真实的，它们就是我所感受到的事物，是完全直观的，不假思索的感受。这种感受一直陪伴着我，从未离开。当我拍摄《美国人》的时候，我雄心勃勃地想要出一本书，所以我是万分认真地对待它，而且一切都进展顺利。那是我第一次审视这个国家，所以这样认真的态度是非常应当的。我受到了正确的影响——我知道沃克·埃文斯的照片，我知道什么是我所不想要的，然后，这个巨大而残暴的国度就开始侵犯我的眼睛。这是一场可怕的经历，但是最后我还是展现出了我所感受到的事物，看到了那些面孔，那些人群，那种隐藏的暴力，那个时代的国家——麦卡锡主义的时代——我有非常强烈的感受。
Q：那时候（上世纪50年代）美国有很多自动唱片点唱机，那是美国国际化的标志么？
A：那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新事物，当时我的印象还挺深的。我觉得我喜欢那种能传递声音的照片，也许和这个经历有点关系。当你看照片时，你可能可以听出声音来。我喜欢那种好像有电视机装在里面的照片。我喜欢有这种元素的照片——你可以听到声音，或者说想象到声音。
有人曾经问我为什么我从不提起在拍摄美国的旅途上发生了什么。我真的从未说过，这令人充满好奇，所以，我就和他们讲了一点。比如在麦吉，阿肯色州，有人逮捕了我。当时我正一大早开在一条乡道上，警察来了，停住了我的车，过来说：“你是干什么的？”我说：“我是古根海姆奖金获得者，我在开车漫游，拍摄这个国家。”那家伙说：“谁是古根海姆？那是什么东西？”他们准备要逮捕我。我说：“为什么？”他们说：“没有为什么。”然后我差不多被关了三天。我不认识任何人，他们说不定会杀了我，这真的很吓人。我觉得这件事的影响多少会在我的作品里显现出来——那种困惑我的暴力。除此之外，《生活》杂志也影响过我，那时我想卖照片给《生活》，但是他们从来不买，我因此很看不起这个杂志。这种轻蔑的情绪，帮到了我。
1970年代，日本书商找到了弗兰克，希望能出版他的画册，这本The Lines of my Hand （掌纹）就这样来了，更多带着弗兰克私摄影的色彩。
2006年出版的画册《巴黎》
Q：对《生活》杂志的轻蔑怎么会帮到你？
A：作为艺术家，我觉得你多少要保持一点愤怒。我的意思是，除了我的直觉，以及这个国家对我的影响之外，我不想制造每个人都在制造的东西。我想要凭借我的直觉，以我自己的方式创作，并且不做任何让步——不是去做一个《生活》杂志那样的故事报道。这种故事方式我很讨厌，一种该死的由头有尾的故事。
Q：你依然愤怒么？
A：不，当你年纪越来越大，你的愤怒也会慢慢平息。我认为唯一一个能够稳定出好作品的摄影师是比尔·布兰德。但是，大多数的了不起的摄影家，比如布列松，如果相比他20年前刚出道的作品，那么我觉得他现在还不如别拍算了。这么说有点刻薄，但是我总觉得有一个自己的观点真的太重要了，我总是对他有点失望，他的照片里，总是没有观点。他到该死的全世界旅行，但是除了事物本身的美丽或构成，你感觉不到他对正在发生的事有什么感动。
Q:你厌倦了技术么？
A：嗯，我觉得厌倦是一个被用烂了的词。我喜欢史密斯写的关于摄影的一句话：一个人的拍摄动机，就是他所信仰的。我从来不会厌倦史密斯的东西，因为他已经沉溺于此。我厌倦了所谓的摄影美学，但是马上我就发现，我并没有讨厌沃克·埃文斯那些像珠宝一样的照片。我正想搞清楚，到底是什么样的摄影让我厌倦。
编译：花花 紫杉树
参考文献：
王轶庶《江湖最后一个大佬》
Robert FrankInterviewed at Wellesley College